诗人。年生于湖南隆回,年毕业于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建筑系。获过《星星》《诗歌月刊》“·中国年度诗歌奖”“年--年中国当代十大新锐诗人”、《十月》杂志社“十月诗歌奖”、撒娇诗院“民间巨匠奖”。著有诗集《三重奏》。年创办并主编《明天》诗刊。年发起“地方主义”诗歌运动,并开始《万国城》系列诗篇。现居长沙。 谭克修:没有人生活在自己的地方 在长沙生活不到二十年,主持或参与的建筑设计和城市规划项目,已不下百项。类似的事情也会发生在国内其他同行身上。从数量上看,我们这拨人十余年间完成的项目,或是欧美设计师终其一生也难以完成的任务。我们适逢城市化加速时期,城市们忙着扩容和提质,结构性短缺的公共设施建设和空前繁荣的房地产开发,为设计师提供了庞大市场。由于业主关心的主要是速度和绩效问题,设计师需要的就是在工程进度和造价上绞尽脑汁。至于建筑的艺术表现力,反正属于各种鸡鸭对话,能唬住人就好。所以,当看到某旧城改造项目、某广场、某大厦竣工时,某欧式、美式、地中海式楼盘前人头攒动时,我常会有一阵迷失。不难判断,拥有超常规蜕变速度的城市,上演的是一出喜剧、悲剧还是闹剧。这却是国内城市普遍热演的新剧。 若从建筑艺术角度看过去,这剧情则不仅仅出现在国内城市舞台。经济全球化背景下,地球村每个角落的文化都在试图与“世界主流文化”接轨。建筑风格上的影响则体现得简单而直接,国际主义、北美与欧陆风刮遍全村,城市与城市的界线日益模糊。当某欧式、美式、地中海式楼盘前人头攒动时,那显然是市民在用货币对自己的生活和审美情趣投票。已经没有人在乎自己生活在哪里。或者说,人们更在乎的是,自己真能把家安在某个名为波托菲诺、托斯卡拉、黄金海岸之类的洋气地方?他们似乎热衷于“生活在别处”。显然,这已不只是在我职业领域生发的事情。兰波的诗句“生活在别处”,被米兰·昆德拉用来命名原题为《抒情时代》的小说后,已传遍地球村落。此刻,这城里的阅读者、写作者、漂泊者、彷徨者、失落者、旁观者、思想者、领导者、跟风者、立交桥下的寄居者,以及民工、厨师、服务员、司机、保姆、保安……究竟有少人“生活在别处”?或许,应该说,在全球化背景下,已经没有人生活在自己的城市。 也没有人生活在自己的乡村。我出生于湖南隆回县一个叫古同的村子。我骨子里是一个农民。这是胎记。每年春节,我会和村里的其他人一样,从四面八方回到村子过这个传统节日。春节前后十来天,也是村子一年里头最热闹的时间,是其实际人口与人口普查数据大致接近的唯一时间。在其它的多个日子里,村里的中青年,无论男女,都去了省城长沙或其他经济发达城市。村子里只留下了老人、儿童及少数妇女。留下的极少数人,围着那棵千年银杏树,充当着村里仅存的秘密潜伏者、寂寞守护者。我每年能看到一些新的红砖房子冒出来,我也能看到,村子内部正在腐烂。新房子越盖越多,住的人越来越少,就是腐烂之一种。这种腐烂,最近已经传染给了一些城市,被称为“鬼城”。年我写《还乡日记》时候,我觉得内心还有温暖,年我再次写《还乡日记》时,内心已一片荒凉。据我所知,这样的情况,不只是发生在古同村,而是发生在国内几乎所有的村落。 一位生长在城里的朋友曾向我吐槽,无乡可还的人是悲催的。我突然发现,我这个有乡可还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唯一的好处或是,若我回到古同村,回到家门口那棵千年银杏树下,回到满头花白的老妈面前,我就会看不见自己的成长。当我返回长沙,立马会发现自己已届中年。每每意识到这个问题,就会有些尴尬。我开始对自己的身体和里面晃荡着的那个有些消沉的灵魂,有了陌生感。这算是某种抗拒?但显然是无效的。无需再过多少年,我将变成别人眼中的老头。或许,人真是突然长大的,不是慢慢长大的。我开始察觉到,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熟悉的面孔不是越来越多,而是相反。是的,他们迟早都会离去。有的出去了,去了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有的进去了,由于过度信仰钱财,舍得用自由来交换。有的提前去了另一个世界。真希望那是平行世界,某一天我们可在那里相见。有的并没有离开,但面孔正在变陌生。就算近在咫尺,我们也互相看不见。或许我们也无需相互看见。人类虽是群居动物,但孤独才是支撑我们的骨头。 我交往的朋友,年纪跨度很大,年长者已经或即将进入暮年。最近和几个年长的朋友聊天,他们多事业有成,言语中没有志得意满的快感,有的是萧瑟之气。他们的工作处于半退休状态,对赚钱已无多大兴趣,连以前酷爱的麻将、喝酒和泡妞,也兴趣陡减。有人仍然坚持工作的原因,是留住社会地位,留住一些应酬,防止闲死,或蛋疼。身边已没剩几个还认真做企业的。失败者留下了一点笑柄,成功者多数提前退了休,不再出没于险恶江湖。而另一些更年轻的,若无厉害的亲爹或干爹,多数努力属于徒劳。他们的薪水永远追不上日益高涨的房价,爱情和事业一同被赶进了潮湿的地下室。理想早已尸骨无存,苟活正成为我们集体的方向。若说我们多数人前半生的信仰是钱,后半生用什么来支撑已成为一个问题。否则,多半会处于一种在茫然中等死的状态。这时候,我难免产生错觉,甚至已经没有人生活在自己的肉体里? 我并不想过早为自己按下等死键。我从小被教育成一个无神论者,我必须在宗教之外,找到另一种抵抗时间的方法,不让自己沉沦。多数时间里与我若即若离的诗歌,挺身而出成了英雄。去年开始,我再度热衷于诗歌写作。我发现,年龄和诗歌写作是一种正相关关系。国内不少诗人,过了青春期,写作就难以为继。有人抛出关于诗歌写作的年龄问题,认为诗歌和青春期的所谓激情和灵感关系很大。这显然是个伪命题。诗人更像武侠小说里的侠客,年长者更能悟出武学的上乘功夫。好诗人当如叶芝、卡瓦菲斯、米沃什等,能老而弥坚。我看到曾经敬佩的部分诗人,已销声匿迹。有的虽还在各种诗歌活动中抛头露面,但已不写诗了,或者写出来的不再叫诗了。一个诗人到了中年之后突然写不出诗了,我会觉得他过去的写作也是可疑的。在诗歌道路上,你坚持的每一条路都是死路。你能走多远,靠你的纠偏能力。实际上再大牌的诗人,走的也是死路。他们要把自己的路走死了才能成为真正的大诗人。他们的路上不会有真正的后来者。后来者需要寻找新的源头,把自己的路走死,才有望成为新的大诗人,源头性的诗人。所谓大诗人,首先应该是源头性诗人。 或许,我还没到能随意奢谈年龄的年龄,但我还想继续谈谈。因为我确实意识到,有些东西是年龄带来的。比如,你会越来越明白,诗歌的命运首先得与你的命运捆绑在一起,再去捆绑读者的命运,时代的命运。你的命运,包括与你遭遇的语言和现实命运。动不动就妄言时代精神的人,在时事题材上耗费过多精力的人,无论他自认为与时代咬合得多么紧密,多是一厢情愿地对时代进行媾和或意淫而已,甚至一夜情都谈不上。比如,当代诗歌的某些老生常谈问题:“写什么”和“怎么写”的问题。虽然美国诗人辛普森认为,诗歌有一个消化橡皮、煤炭、铀、月亮、诗歌的胃,但诗歌“写什么”的问题并没有完结,它已经潜伏进了“怎么写”的问题之内。“怎么写”的问题本身已经包含着“写什么”的问题。比如,诗歌突然和滑雪发生了关系:写诗有如滑雪。语言是脚下的滑板。滑板下的山坡是这个世界。你用滑板测度世界的坡度、起伏,避开障碍、陷阱与深渊。哲学家作为旁观者一直在争论:滑雪究竟是滑板的,还是你的狂欢?如果他们的话干扰到你了,你马上就会摔跟斗。你只能专注地、洒脱地滑行。你不是在玩弄滑板,也不是为了下一趟山。 好了,谈到诗歌,费多少笔墨,也不可能谈清楚。这个世界,没有人生活在自己的城市,也没有人生活在自己的乡村,甚至没有人生活在自己的肉体里。我无意中看到的这一切,或许并没有什么意义。“要是我很久以前死去,也不会有所改变。同样的星辰,城市和乡村,会被另一双眼睛观看。”米沃什在一首名为《诱惑》的诗里已经提醒过我,还有什么可焦虑的呢。因此,就算没有地方能让人安身立命,我也不会拧开煤气阀,而是拧开一瓶香槟,庆祝自己,还能委身于诗歌。 -12-26,长沙 谭克修诗选 万国城(22首) 早班地铁 晨曦直接从太阳出发,花八分钟 赶到万国城。或者 坐早班地铁,在福元路站下车 扶着一个夜不归宿的诗人 往东步行八分钟,赶到万国城 结果差不多。这里还没人愿意 拉开窗帘,将白色的脸伸进阳光中 早班地铁没有给万国城运来什么 想用一小阵喧嚷,和一位诗人 交换万国城的服务员、推销员 公务员、工程师、法官、罪犯…… 这不能算是一笔公平交易 诗人,被酒精熏晕了头 只能对着主入口的欧式钟楼呕吐 他将被保安送回到某单元的 空中楼阁,开始一天的白日梦 这意味着,他与昏睡在黑暗里的人群 未完成的交易,可以在 万国城上空盘旋的梦魇里 继续进行 锤子剪刀布 我不敢把楼下的水池叫做池塘 担心水池里几尾安静的红鲤 突然回忆起跳跃动作 跳进危险的水泥地或草地 我丢面包屑的动作也越来越轻柔 它们绅士般地吃完后 就会快速整理好水面的皱褶 以便将插满脚手架的天空完好地映入水池 水池之外的世界,还有三把椅子 准备在下午等来一个老头静坐 老头迷着眼,低垂着脑袋 猜不透是在打盹还是回忆 容易陷入回忆的还有两把空椅子 那些干渴的木头,看着天上的云彩 可能会想起一场雨,和山上的日子 一个不需要回忆的小男孩 围着空椅子来回转圈 发现椅子并不是理想的玩伴 嚷着和老头玩锤子剪刀布 老头迷迷糊糊,从松弛的 皮肤里蹦出几粒生僻的隆回方言 手上出的不是锯子,就是斧头 旧货市场 下着细雨的时候别去浏阳河路号 旧货市场会用一个溃疡的喇叭口 将你粗糙地往里吞 你将倒着滑进一条隧道 从年6月5日滑向某个深渊 它用一些旧的电器、桌椅、床柜 招待你,告诉你世界只有一种逻辑:变旧 一阵风经过老式电扇,变成过去的风 使沙发下陷的重量,又叠加在一起 压着你,使你陡然沉重起来 而实际上,你的脚步可能在加速 但你不会一直加速 当一个倦怠的中年女店主 领着一堆凌乱而痛苦的旧家具昏昏欲睡 却让一个梳妆 自醒着 发着赭石色光芒的柚木台面上 梳子和化妆品已经消失 擦得过于明亮的镜子还像是新的 梳妆镜应该是记忆力最好的镜子 它记得一张熟悉的脸 记得熟悉的眼神,泪痕,鱼尾纹 记得从一头黑发后伸出的手 如果你贸然把一张陌生的脸伸过去 镜子会生硬地把你推开 地心引力 今年以来我开始白癜风治疗要花多少钱北京白癜风的最好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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